公元四世纪,罗马帝国已经逐渐走向没落,并意欲从英国撤离。萨克森人乘乱入侵大不列颠,整个国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。亚瑟(Arthur)是当时声名显赫的圆桌骑士的首领,他的骑士们追随他为罗马帝国效力了15年,而罗马主教却在他们本该获自由身的时候提出了附加条件,去营救一个被萨克森人围困的罗马家族,去赴一场得到自由前必死的战役。

亚瑟深受修道士贝拉吉乌斯(Pelagius)自由和平等的思想所影响,他怀有平等和仁慈之心,所以觉察到罗马主教的残忍。他告诉被救的孩子,贝拉吉乌斯在他的故乡罗马传教自由平等的价值,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命运,却意外地从孩子口中得知因为其理念触怒了教廷的统治阶级,罗马教廷已经在一年前将贝拉吉乌斯逐出教会并且处死。亚瑟所说的罗马并不存在。

这个故事来自中世纪,却鲜明映照了当今的现实。我把脸贴在车窗上,看到这个充满了故事,却不再有传奇的人间,开始觉得自己一贫如洗。罗马只是一种象征,它是理想主义者梦中的世界。每一个人都拥有独立的人格,你却失望地看到人浮于事追名逐利。

另一个例子,是我读到普林斯顿大学一位同学 纪念艾伦图灵百年诞辰 的文章。图灵是英国著名的科学家,被誉为计算机的始祖,当今计算机科学领域的最高荣誉图灵奖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。图灵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帮助盟军破译了纳粹德国的无线电报密码,为诺曼底登陆以及二战转折点的到来做出了重大贡献。图灵因同性恋而不被当时的社会所容忍,最后悲惨自杀,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。我所感叹的是这样一位伟大的传奇人物,距离我们现在的时代不过60多年而已。那个纯粹的学术年代,已经被封存在了历史当中。

我不由得想象,在我刚进武大的时候,我是怎样想象象牙塔和理想国。当时我是相信学术的神圣和纯洁,大学非有大楼之谓也,而有大师之谓也。然而由于体制的种种原因,学术也被掺杂了政治,有特权,就有光明和阴暗。最近又读到原中科大校长管维炎的回忆【1】,里面讲到当年高温超导材料发现之争。香港科技大学前校长朱经武在做出 90K 之后为了抢先发表,又担心审稿人压下来自己做,于是在送审的论文初稿上做了手脚。而当时物理所的赵忠贤通过某些渠道得知了朱经武的成果,很快也做了出来,接着人民日报头版头条,还宣称说是自己独立发现的。赵忠贤因此当选为院士,又是中共中央委员,扶摇直上……

反观学术界的现状,那些顶着“教授”“院士”光环的人物,那些不光彩的故事,多多少少让人感到大师离我们真的很遥远。“知识即美德”,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想象,如同罗马。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,价值何在呢?遇到怎样的人,拥有怎样的价值观,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个人的选择。可惜的是并非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意愿,因为顾此就会失彼,命运将你带到这里,做一些违心的事情就显得有些理所当然了。

写到这里,我突然发现了自己的自相矛盾。历史上那个真正纯粹的时代,也许从来也没有有过;心目中那个完美的人,或者根本就是虚构。

1918年,德国社会学家 马克斯·韦伯 在慕尼黑大学,给青年学生做了题为《以学术为业》的演讲【2】。出人意料,在演讲一开头,韦伯就告诫学生,“众多平庸之辈无疑在大学扮演重要角色”。在打算进入学术界之前,最好先问问自己,能不能“承受年复一年看着那些平庸之辈爬到你头上去,既不怨恨也无挫折感吗?”

这个问题当然不仅局限于学术界,社会本来的样子亦是如此。我想最重要的是,面对信仰的崩塌,你应持有怎样的态度。当黑白都不是那么的分明,高尚还是卑鄙,退出还是坚忍?隐喻是危险的。江湖暗涌,孰能浊以静之徐清,孰能安以动之徐生。

道不行,乘桴浮于海;
人之患,束带立于朝。

注:
【1】《管惟炎口述历史回忆录》国立清华大学出版社 2004年出版
【2】《学术与政治》三联书店 2005年出版